2016-02-04
港元的歷史輪回:2016 vs 1997
歷史並不重複,卻有驚人的相似。
港元最近遭遇沽空壓力,為此股市大跌。香港金融管理局總裁陳德霖強調,「金管局捍衛聯繫匯率制度的決心是毋庸置疑的」,不過他沒有提這個過程一旦發生,對香港資產價格會帶來甚麼影響。
1997年港元受到衝擊的歷史大背景是:1)美元從1993年起一路升值,港幣匯率被大幅高估,服務業競爭力下降。2)聯儲加息帶來全球資產的重新配置,資金流回美元資產。3)香港樓價飆升,投機比比皆是,泡沫明顯。4)朱鎔基的宏觀調控擊垮內地樓市,接下來的亞洲金融風暴令中國經濟雪上加霜,出現結構性困境。5)人民幣匯率尚算穩定,中國政府宣布不作競爭性貶值,但是市場預期其走貶。6)東南亞爆發危機後,整個新興市場風聲鶴唳,周邊國家資金外逃,匯率大貶,市場情緒極其脆弱。細觀2016年的香港經濟形勢,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如今與當年的最大區別是甚麼?
1)香港經濟大了許多,中國經濟更大,中國人民銀行及中資銀行在香港的影響力和滲透力不可同日而語。2)如今港股指數中中資成分大增,它們對香港利率並不敏感。3)銀行體系結餘這個資金池的規模現在比當年大出一百倍,投機客需要用比當年大得多的資金和槓桿才能撬動港幣匯率。不過,4)現在的金融市場較當年發達了許多,複雜了許多,衍生品和結構性產品比比皆是,場外交易大行其事,市場透明度下降,監管也更困難。5)在全球QE之下,資金成本大幅下降,槓桿沽空的機會成本空前低下。
1997年在香港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亞洲金融風暴後,投機資金尋找下一個狙擊目標,香港聯繫匯率被盯上了。投機資金的主要戰術是「雙沽空」,首先在股市逐步買下大量沽空合約,然後突然沽空港元,逼使金管局干預匯市,購回港元,港元流動性收縮,銀行間利率抽升,樓市大跌,股市崩盤,投機者在股市沽空中獲利。如此股匯雙空在1997-98年間總共進行過四次,前三次香港在股市、樓市損失慘重。第四次時港府改變策略,進行「雙干預」,不僅干預匯市,捍衛聯繫匯率,同時動用外匯儲備,買入藍籌港股。在股市的出擊不僅推高港股指數,還抽干藍籌股票,令沽空者無法平倉,投機資金損失慘重,港府贏得漂亮一仗。不過真正打垮投機者的,是俄羅斯爆發危機,葉利欽違約並實施資本管制,令槓桿炒作俄債的對沖基金陷入流動性困境,長期資本倒閉,其它基金也無法再行高槓桿炒作港元。從某種意義上,香港的勝利多少有一點僥幸成分。
聯匯穩固程度受到兩個經濟體周期影響
1997年之後,香港金管局對聯繫匯率機制作出微調,銀行體系結餘被大幅增加,金融機構在危機中能夠更容易地得到流動性,「任一招」變成「任七招」。不過改變主要集中在流動性規模上,當年狙擊港元的熱錢規模未必再能將香港推入絕境,但是聯繫匯率在更多的資金、更高的槓桿下如何表現,就暫時未知。
理論上講,聯繫匯率的穩固程度受到兩個經濟體的周期影響。當小貨幣經濟比大貨幣經濟強勁時,聯繫匯率一般很穩定。當大貨幣經濟強勁過小貨幣經濟時,匯率機制比較容易出事。以港幣為例,當美國經濟強過香港經濟,美元升值、美國加息、港元匯率被嚴重高估、資金流向美元區的時候,港幣聯繫匯率比較吃緊。1997年和2016年基本滿足這個條件,這也是實施聯繫匯率制度三十二年來,僅有的兩次美港經濟周期錯位,香港經濟基本面弱過美國。
其實,實行聯繫匯率,從來就隱含著經濟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硬傷的風險。聯繫匯率之下,香港放棄了自主的貨幣政策,放棄了匯率調整這一政策選項。在增長進入下行周期時,經濟要麼通過內部價格下調(工資、樓市、股市),要麼通過外部價格下調(匯率),來重建經濟均衡。
1997年韓國危機和2008年美國危機,都是通過匯率貶值來卸下大部分經濟下滑的衝力,重塑競爭力。聯匯制放棄了匯率調節的可能,資產價格自然需要更深的調整,這是符合經濟學邏輯的,只是為政者回避了這個話題而已。
聯繫匯率在可預見未來出現變化機會不大
聯繫匯率曾給香港帶來過許多好處。聯匯制在中英談判的歷史時刻,對於安定人心、維護金融秩序,功不可沒。聯匯制為香港提供了一個穩定的金融環境,為本港發展成國際金融中心提供了基石。沒有聯繫匯率,未必有香港金融業的今天。
長遠來看,港元與人民幣掛勾,更符合邏輯。畢竟香港與內地的經濟聯繫更密切,受內地經濟周期、信貸環境和匯率波動的影響更大,香港經濟與內地經濟在周期上更同步。但是目前中國的資本項目尚未完全開放,貨幣政策的透明度也不高,所以在可預見的將來人民幣與港幣並不兼容。香港是金融自由港,與國際資金有著密切的關聯,此時此刻相信中國人民銀行也不希望香港與內地金融體系對接。
港府在捍衛聯繫匯率上表現出強烈的政治決心,又有巨額的外匯儲備作彈藥,還有中央政府的支持,筆者認為聯繫匯率在可預見的未來出現變化的機會不大。但是如果港元再受衝擊,港元資產會不會因為利率升高而受到傷害,就不得而知了。
沽空者尋求的是基本面與價格的錯位
對於沽空投機者,港人習慣稱其為金融大鱷,其厭惡感躍然紙上。在筆者看來,沽空者尋求的是基本面與價格的錯位,順勢而攻擊之。如果經濟體質強壯,投機客很少摸上門來,空群襲來就更少。這和感冒與免疫力之間的關係是同一道理。由於將貨幣政策拱手交出,聯匯制經濟需要更高的財政紀律要求、更強的競爭能力和適應性。如果做不到的話,代價很大,阿根廷就是一個例子。從港府的不作為到立法會的拉布,從飆升的房價到金融以外產業的全方位萎縮,香港此時此刻的體質如何無需贅言,這正是筆者的擔憂。
聯繫匯率,是一個敏感的話題,筆者執筆之前猶豫再三。筆者的團隊曾經成功地預言了亞洲金融危機,但是整個團隊卻成為危機的犧牲者,所在公司於1998年初被關閉,那是筆者職業生涯中唯一一次被解雇,慘痛記憶猶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願筆者的擔憂是錯誤。
(本文為個人觀點,並非任何勸誘或投資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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