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

　　前一陣子走過嚤囉街，一個外地行家把我叫住，跟我打招呼，還邀請我到附近的咖啡室喝咖啡，我說不如去華樂，他在華樂門口瞧一眼卻不敢進去，說好像不太衛生。

 

　　他不喜歡中式的茶餐廳，卻鍾情於好像很有品味的咖啡室，有點小布殊亞bourgeois品味，與我這種老粗當然不同。

 

　　幾十元一杯味道怪怪的咖啡，老外欣賞，我卻幾乎吐出來。沒辦法，生就一條粗糙的命，再精緻的食物，我也不懂得欣賞。

 

　　老外說他在附近看中一只西周青銅簋，想買，但老闆跟店員都不懂英語，變成雞同鴨講，問我可不可以幫他做翻譯。

 

　　我最怕這種事，東西是真的還好，如果是假的，買賣雙方往往弄到不歡而散，令到我這個夾在中間的人難堪。

 

　　我因此唯有說很忙、趕時間，老外瞪起雙眼，望住我說道：

 

　　“You sure you don’t want to give me a hand?” 你真的不想幫我一個忙？

 

　　老外這樣講，我唯有勉為其難跟他走。

 

　　去到老外說的店舖，我跟老闆打完招呼之後跟他說我只做翻譯，其他一概不知。

 

　　老闆怎會信，他一定以為老外找我掌眼，說不定在心裡已把我罵過千百遍啦。

西周獸面紋青銅簋    來源：紐約蘇富比

　　放在飾櫃的青銅簋我看過很多遍，但沒有上手看，亦沒有問過價，因為我不喜歡它的皮殼（銹）patina。

 

     判斷青銅器真假看範線mould line、墊片spacer、花紋decoration、皮殼（銹）patina，是初哥都懂的鑑定標準，但新仿的青銅器亦一樣有範線、墊片、花紋、皮殼，有些還有銘文、族徽，可不可以分辨怎樣的才是真，怎樣的是假，就是高手、初哥的分別。

 

　　老外將青銅簋放在枱面用手電筒、放大鏡左看右看，幾乎是逐寸看，十五分鐘後才叫我問價，貨主開價120萬，老外說貴，說要考慮。

 

　　走出店舗時貨主堆起笑臉跟我說價錢可以商量，如老外殺價不是殺得太多，會送我十萬飲茶錢。

 

　　這十萬飲茶錢我賺不到的，因為老外是出名的cheapo，貪念重，但眼力差，回價亦從來只會回一半，很多老實行家見到他就掉頭走。

 

　　我們一邊走一邊談，很快又回到之前那一間咖啡室。老外說青銅簋他有買家，但價錢太貴，叫我回價650,000，我回答不用回價，一半價錢貨主不會賣的。

 

　　幾天後他傳短訉給我，說願意加到700,000。買古董如師奶在街市買菜一樣討價還價的人，其實多得很，但這個老外回價永遠只回一半，之後幾萬幾萬地慢慢加，非常令人不爽。

 

　　我跟貨主說老外回價700,000，問他賣不賣，他一開口說話就是三字經，不是駡我，是罵老外不是做生意，只是混吉，我無言以對。

 

　　我只能跟老外講貨主不接受700,000，他又問貨主最低接受甚麼價錢。

 

　　我懶得再問，因為貨主不是好相與的人，說話又不檢點，是名符其實的粗人，而我最怕跟沒商沒量的人做生意。

 

　　過了一個星期老外又給我電話，叫我無論如何替他以750,000將青銅簋買下來，下次來香港時請我吃飯。

 

　　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世上怎會有這麼便宜的事。

 

　　我沒有再替老外回價，亦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過了一個星期，貨主給我電話問我可不可以替他翻譯一張牛津熱釋光報告的注腳。

 

　　兩天後我去他的店舖替他翻譯注腳。閒談間他問我買家出到甚麽價，我答750,000，他想了一想，說為了給我面子願意將價錢減到1,000,000，我回答說750,000的價算不錯，反正東西不是百份百開門真。

 

　　他聽見我說不是百份百開門真時大不高興，面色一陣紅一陣青，幾乎破口大罵。他還說幾年前一個大陸藏家給他1,500,000他也不賣。

 

　　我看看他的面色，試圖弄清楚他究竟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青銅簋不開門，但我看不出。

 

　　我在想，他如果真的不知青銅簋不開門，是買了假貨的傻瓜；如果他其實知道但裝作不知道，想將一件疑似假貨經我手賣大價錢，更是一個大傻瓜，因為不是比市價便宜得多的貨老外不會買。

 

　　過了幾天老外又追貨，還問我青銅簋是真是假、貨主會否包真？我懶得理他。

 

　　又過了幾天，貨主問我老外出到甚麽價，我答還是750,000，但要包真。他回答說大家是行家，包真是不可能的事，價錢卻可以便宜一點點。究竟便宜一點點是多少，我沒有追問。

 

　　一個想買便宜貨，另一個想經我手出一件疑似假貨，將來不出事還好，一出事，我兩面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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