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7/2017
存在主義思潮的故事
即使你不太知道存在主義是甚麼,大概也多次看過我說存在主義。我在這裏介紹過存在主義作家卡繆的《反抗者》,也介紹過被稱為存在主義之父的丹麥作家齊克果。我也曾說過,年輕時受存在主義思想影響很深。
事實上,存在主義在二戰後是在歐洲崛起並影響了西方以至世界,尤其在年輕人中廣泛流傳的思潮。50、60年代的法國「新浪潮」、英國的「憤怒青年」、美國「垮掉的一代」,都深受存在主義影響,而爵士樂、表現主義繪畫也都能找到存在主義的思想元素。存在主義提倡的「本真性」,在戰後許多電影中,都有所體現,有人認為,活地阿倫的電影大都受存在主義這種思想影響。存在主義是60年代時風行的哲學思想,為二戰後的青年解惑、開釋,替法國1968年的學運、嬉皮文化提供了堅實的論述。
但存在主義的作家和哲學家,卻在現實世界有許多爭論,有些涉及行為,多數涉及理論和當時的社會思潮和社會環境,與其說存在主義是哲學,倒不如說它是一種思潮。我年輕時雖然為存在主義著迷,但也無法在各種爭論中理出它的頭緒和要義。
有研究歐陸哲學的專家說,存在主義稱不上一個「學派」,因為一些核心人物並不共同信奉一套教條,他們只是同樣關懷人類與其他存在物的根本差異、人與世界何以若即若離,以及應該如何安身立命等議題,他們也都相信個人擁有自由而且能成為真正的自己,因此主張人必須善用自由並為自己的行為負起全責。他們像是各有主見的一個「家族」。
出生於1963年的英國女子莎拉.貝克威爾(Sarah Bakewell),埋頭研讀所有存在主義作家、哲學家的著作和爭論,寫出一部通俗可喜的書《我們在存在主義咖啡館》。中文版的副題是:「那些關於自由、哲學家與存在主義的故事」(At the Existentialist Café: Freedom, Being, and Apricot Cocktails)。說的是哲學,或是思潮,或是心境,講出來的是一個個有趣故事。
1979年,莎拉.貝克威爾16歲生日,她買了一本存在主義作家沙特1938年小說《嘔吐》送給自己,看後竟因為思索「存在」而輟學,在英格蘭小鎮過著巴黎文青那種日夜顛倒、醒了就去咖啡館高談闊論的生活,然後在閱讀、寫作之外也把戀愛、分手當咖啡品嚐,把整個世界當作是一座存在主義咖啡館。
回到學校之後,貝克威爾選擇了大學的歐陸哲學課程,也試圖加入存在主義家族,但終究不得其門而入。後來,她出版了《閱讀蒙田,是為了生活》,將哲思融入人物的刻劃,而揚名國際文壇,也當上了牛津大學的創意寫作教授。仍然忘不了沙特和存在主義的莎拉,再次通過大量閱讀和思考,嘗試理解存在主義這家庭,她終於寫出了《我們在存在主義咖啡館》這本書,再次成功將哲思融入人物的刻劃,並讓抽象且拗口的概念多了讓人親近的故事脈絡,也讓一群思想家躍然紙上,彼此爭辯、針鋒相對,然後友誼變了調,甚至老死不相往來。
貝克威爾寫這本書,既是正式向那一群曾深刻影響自己的人致謝,也是一場重逢與告別。重逢的是存在主義思想,告別的是那一個涉世未深,但卻能因為思考人類的根本問題而激動不已的年輕的自己。
存在主義的緣起,可追溯到19世紀苦悶的小說家齊克果,但形成席捲全球的吸引年輕人的思潮,卻在20世紀中葉。我們稱這是現代存在主義。
莎拉.貝克威爾在《我們在存在主義咖啡館》這本書的開頭,寫大約1932至1933年之交的某時刻,三個年輕哲學家坐在巴黎某酒吧,聊著最新的軼聞,喝著酒吧特製的杏子雞尾酒。三人中後來最詳細講述這個故事的是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她當時年約25歲,陪伴在側的是她27歲的男朋友尚保羅.沙特(Jean-Paul Sartre)。沙特和波娃這刻興致勃勃,因為同桌的第三個人捎來了新消息。他是沙特的老同學、正在德國柏林念書的雷蒙.阿宏(Raymond Aron)。他告訴兩位朋友,在彼邦發現了一種哲學,叫「現象學」(phenomenology)。阿宏說:傳統哲學家往往從抽象的原則或理論起步,德國現象學家卻一步跨出去面對每一刻所經驗的人生。他們不再理會大部分自柏拉圖以來讓哲學忙個不停的謎題:譬如世間事物是否真實,或如何能對所有事都獲得肯定無疑的認知。但這世界充滿著種種事物的「形相」,或稱為「現象」。既然如此,為甚麼不乾脆聚焦於與現象的接觸,而對其他置之不理?
現象學思想家說:「回歸事物本身!」這表示:不要浪費時間對事物的詮譯,就看呈現在你眼前的「這東西」,盡可能確切描述它。世世代代以來,哲學家忘記問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存在(Being)的問題。我們說某事物「存在」,說自己「存在」,是甚麼意思?他們建議拋開智性糾葛,把注意力集中在事物本身,讓它們自行顯現在你眼前。
話說沙特聽了阿宏的敘述,突然一臉慘白。這一刻他看到了:現象學是一種哲學方法,把哲學跟日常生活經驗重新聯繫起來。40年後沙特在一次訪問說:「我可以告訴你,我被一舉擊倒了。」真正的哲學終於出現了。
沙特真的把現象學變成了塵世浮生種種形相與種種感覺的哲學:不管那是期待、倦怠、憂慮、興奮,還是山坡上的漫步、情人間的激情、怨偶間的怨懟……。他的哲學可以來自一刻的眩暈、一瞬的偷窺,還有羞恥感、虐待狂、革命、音樂和性愛。
沙特之前,哲學家寫的是小心翼翼的命題和論辯,沙特卻像個小說家,他描寫世間的感官知覺,以及人生的結構和意境。他筆下有一個重大課題:自由,這是所有人類經驗的核心,把人類同其他萬物區別開來。
沙特提出對存在主義的界定:「存在先於本質」。它的意思是,當我發覺自己墜入塵世,我便隨之把自己的本性、本質創造出來,這在其他物體或非人類生命個體身上,是從來不會發生的。我,永遠是創作中的未完成作品。我不斷透過行動創造自我,從最初有知覺的一刻,到死亡把知覺抹掉的一刻。
沙特賦予存在主義這個令人著迷的定義之後,就馬上成為哲學界的明星。
1945年10月28日,他在巴黎舉行公開演講會。慕名到場的人多到陷入暴亂狀態,身高才五呎左右的沙特,在人群中幾乎被淹沒,但他精采萬分地闡述了他的哲學概念,後來把演講內容寫成書—《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這次演講和這本書,是現代存在主義崛起的標誌。
由這裏開始,莎拉‧貝克威爾陸續講到存在主義日後的發展故事。
「一分鐘閱讀」推介書籍
《我們在存在主義咖啡館》
作者:莎拉.貝克威爾
由 商周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出版
本文摘自香港電台第一台 (FM92.6-94.4) 李怡主持的《一分鐘閱讀》。該節目逢周一至周五播出,並存載於港台網站 (rthk.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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