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7/2016

一個熱爆的網絡信箱

　　以前的報紙曾經流行過設立答讀者來信的專欄。

　　來信提到的多是生活中的困擾，比如愛情的苦惱，夫妻間的問題，或事業上的挫折，人生找不到出路等等。而主持信箱者也理所當然地把回信鎖定在來信者身上，提供的多是一些陳腔濫調的簡短回答，讓來信者覺得這一切都似乎比較能夠忍受了。而其他讀者，就會從這些信箱專欄中，窺看到別人的私事，從主持人的回信中也似乎得到些滿足。這類信箱逐漸式微，相信是所述問題雖廣，但回答沒有新意，專欄難吸引讀者有關。

　　在網絡時代，美國一個網站出現一個叫「Dear Sugar」的專欄，以Sugar的筆名回答網民的來信。最先專欄主持者是一位叫史蒂夫·阿蒙德的小說家，一年後，他感覺自己在回信時都在裝模作樣，仗著一點風趣機智的小聰明作答，沒有意思，於是找了另外一位願意接手做Sugar的人，就是已經頗有名氣的女作家雪兒．史翠德（Cheryl Strayed）。雪兒有兩個孩子，沒有固定工作，有家庭負擔，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負擔這份沒有一毛錢收入的網上答客問專欄。但是，她卻接手做了。

　　想不到，這個匿名來信並以Sugar這個假名回信的網絡專欄，竟大受歡迎，成為網絡熱點。原因是，多數來信很短，她的回信卻很長，實際上，她在回信中誠懇地談自己的生活經歷和人生感慨。與其說是專欄文字，不如說是她的文學作品。現在，她把這些文章匯集出書了，用她自己的真名：雪兒．史翠德。這本精彩好看的書，中譯本名叫《暗黑中，望見最美麗的小事》，副題是：「接受不完好、活出自己的56道練習」（TINY BEAUTIFUL THINGS: ADVICE ON LOVE AND LIFE FROM DEAR SUGAR）。

　　Sugar的專欄，有一天收到一封任何人都會把它歸類為垃圾的信件：

　　「親愛的Sugar」，應該是年輕人吧，下面這麼寫：「去他媽的、去他媽的、去他媽的甚麼鬼？我這麼問，是因為這個問題適用於我的人生裏，每一天所遭遇的每一件事情。」

　　雪兒這樣回覆：

　　「親愛的去他媽的甚麼鬼：

　　我三歲、四歲和五歲時，我父親的父親逼我為他打手槍。我的手太小，又抓不住正確的節奏，根本不瞭解自己在做甚麼――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不想這麼做。那種痛苦陰鬱、緊張焦慮的感受如此清晰而明確，明確到直到這一刻，我仍然能夠在喉嚨裏感覺到那種多年如一日的反胃與作嘔。……許多年來，我不曾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暗自期望保持沈默就能讓它消失於無形……，但它沒有。它就在那裏，那件讓我想問『去他媽的究竟這是怎麼了』的事情。……我過了許多年才真正明白，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悲傷、如此錯誤、如此無解，以致於你問出的問題就只能孤伶伶佇立在那裏……」

　　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她寫自己，但其實她是以這方式告訴他，我們每個人都有無法解釋的悲傷經歷。人生不是你在電腦上玩的網絡遊戲。一切都重要，所有的罪惡、懊惱、痛楚。她分享自己年幼時無法理解是怎麼回事的殘酷事實。最後，她溫馨地總結說：「所以，你應該要問個更好的問題，親愛的。你說，這他媽的甚麼鬼――那個『鬼』就是你的人生。面對它，回應它。」

　　讀到這裏，你會感動。Sugar 將自己最私密的自我攤開來，悍然無畏，讓我們因而真正去理解自身的困境和窘迫。

　　《暗黑中，望見最美麗的小事》的最後一篇，就是「最美麗的小事」。來信者說：

　　「二十二歲。從你的文章看來，你大概四十出頭吧？我想問你一個簡短的、輕鬆愉快的問題：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想對二十歲的自己說些甚麼？智慧探索號」

　　Sugar在回信中對二十歲的自己寫了很長又很感人的一篇文章。她對二十歲的自己說：

　　「不要再煩惱你是不是很胖了。你不胖。或者應該說，你有時是胖了點，但誰在乎這個啊？這世上沒有甚麼比一個女人拼命抱怨、苛責自己有小腹這種事情更沒意義、更無聊了！

　　「想和你愛的人分手，你不需要想離開的理由。僅僅是『想要離開』，就已經足夠了。離開不代表你無法真正地去愛，或者再也無法愛上另一個人。……你該做的就是，鼓起勇氣，勇敢地讓自己心碎。

　　「不要老是自怨自艾，哀嘆自己的事業將有或沒有甚麼成果。你沒有事業，你只有人生。好好過它，保持信念，堅定不移。你之所以是個作家，是因為你寫作，繼續寫，不要再抱怨了。你的書有誕生的那一天，只是現在的你還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

　　「你無法說服他人愛妳。這是永恆不變的準則。永遠沒有人會因為你想要，就將他或她的愛交給你。

　　「大多數的事情，最終都會好起來的；但不是所有事情皆如此。有時候，你會挺身奮鬥，最後卻輸掉那場仗。有時候，你會用盡全力，對某樣東西緊抓不放，但最終卻意識到，除了放手以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結局就是如此——接受，是一間狹小、安靜的房間。」

　　雪兒繼續這麼寫下去：

　　「你對於其他人的人生的假設，來自你心中天真無知的傲慢與自負。許多你眼中富裕的人，其實並不富有。許多你眼中的天之驕子、幸運兒，其實經過拼命奮鬥、披荊斬棘才有今日的成就。你眼中一帆風順的人，也遭遇過各種痛苦掙扎，甚至正經歷悲傷折磨。你眼中又老、又笨、又被小孩、車子、房子等等俗事困住的俗人，他們也曾與你一樣時髦頹廢，一樣自命不凡。

　　「過去那些看似毫無意義的小事，終將結出果實。爛透了的侍應生工作。迂迴曲折的人生旅途。所有那些閱讀的時光，翻過詩選、短篇集、小說、死人的日記，思緒萬千，漫無邊際，思索著關於性和上帝和究竟該不該除腋毛的事。這些生命中零零散散的碎片，最終都將豁然開朗、各歸各位，似偶然又似注定，恰好地拼成完整的你。

　　「你剛滿二十歲的那個聖誕節，你的母親會送給你一件大衣，她為了這件大衣儲了很久的錢。當她說，她認為那件大衣很襯你的時候，不要那樣滿面挑戰和質疑地望著她。不要把它舉起來，說這太長了吧！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外套長度，而且太臃腫，搞不好穿起來根本就太熱了。你的母親會在那個春天死去，那件大衣是她最後送給你的禮物。你將為了這件小事，為了一句沒能說出口的話，終生懊悔。

　　「記得，說：謝謝。」

　　雪兒自覺不能夠解答誰的人生，但相信任何人都值得一個最誠實而溫柔的提醒。她說：「請讓我透過這本書，對你訴說我認為最好、最值得努力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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