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7/2016

專門收留思念的漂流郵局

　　粟島位於日本瀨戶內海中部香川縣海岸附近，曾作爲操控著整個瀨戶內海地區的超高水手技能部隊——鹽飽海軍的重要港口基地。1897年，明治政府在粟島開設了國立航海學校。學校在1987年關閉之後，粟島也漸漸變荒蕪了。

　　1987年出生，童年時曾經居住過香港的年輕藝術家久保田沙耶，幾年前為了製作參與瀨戶內國際藝術展的作品而到粟島進行勘查作業。下船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被海浪打上岸，數量多到嚇人的漂流物，像是保特瓶、貝殼、狗兒裝飾品、掛在船上的船燈、生鏽的空罐、高爾夫球和圓形玻璃碎片，她思索這些東西究竟來自何方。她漫步島上，來到已經廢置的粟島郵局。因為門沒鎖，她走進去看，裏頭殘留著以往的郵局窗口、郵筒、電話接線室等各種布滿塵埃的郵務設施。她想像以往在這裏往來的人事物，看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感覺「自己彷彿也是漂流至此」。

　　她從海邊的漂流物，而想到這個郵局可以專門受理那些寄給某時、某地、某個人，卻沒有收件地址的信，這些漂流信以候領的形式保管於「漂流信箱」，等待著哪天被看見，或送達某人手中。

　　這時她腦裏浮現「漂流郵局」這字眼。於是，她把這個荒廢的郵局，改裝成一個名為「漂流郵局」的室內藝術裝置，她設計郵局的招牌和員工制服，更邀請曾在粟島郵局任職45年、並擔任17年局長的80歲的中田勝久當藝術品「漂流郵局」的局長，而她自己就擔任郵務員。

　　久保田沙耶以「漂流郵局」作為參展藝術品。「漂流郵局」從2013年開始展覽，一年多時間，收到超過3500封寄給某人而沒有地址的信。2015年，久保田沙耶把來自全國各地、收件地址不詳的郵件，加上粟島海邊撿拾的漂流物，根據漂流郵局的實際陳設與裝飾、擺置，有關的照片，一些信件的原件等，結集成一本書，副題是：「一個收留遺落的思念與回憶的不思議郵局」。

　　書出版後，日本眾媒體爭相報導，到今年一月，這本書中譯本的譯者楊明綺訪問粟島漂流郵局時，獲知已累積收到日本各地和國外的明信片和信件1萬2千多封。

　　為甚麼會有這麼多人寫信給沒有地址的收信人呢？而且，人們明知道不會得到回信，為甚麼還要寫信呢？因為收信人絕大部分是寫信給已去世的親人。生者在想念中有許多話要對死者說，在寫信過程中，宣洩自己的感情，也假設死者仍然存在而告訴他一些事。如果只是寫了之後留在家中，會覺得沒有意思；但有一個地址寄出，而這個郵局又代為保管，將信件當作一封收信人還沒有領取的郵件，這樣寫信人就有寫的動機，能夠在信中抒發自己的感情，也可以得到心靈的療癒。

　　我曾經在親人亡故後，在懷念親人的寫作中，覺得這是唯一可以同她聯繫的方式。我相信寫信到漂流郵局的人也會有這種心情。

　　漂流郵局現在仍然接收各地來信，而郵局也每月對外開放兩天（每個月第1和第2個週末），老局長會在那裏接待各地旅客。有些人來這裏看各地的信件，有的感動到落淚。這裏已是一個旅行的景點。

　　這裏介紹一些寄往漂流郵局的明信片內容：

　　*致去世的母親

　　「要是現在，就能說得出，許多感謝。」

　　*致爸爸和媽媽心目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你

　　「這封信能確實送到你手中嗎？生下你之前，或許現在也是，媽媽是個幼稚園老師。雖然媽媽照顧過許多小朋友，卻是第一次當媽媽。自從認識你爸爸之後，媽媽就好想、好想見你。你是像爸爸呢，還是像媽媽呢？每天都很開心嗎？也許你的人生會遭遇到許多事，但不用擔心。無論何時，爸爸和媽媽都會支持你。謝謝你讓我成為你的媽媽。爸爸也是同樣的心情哦！好想、好想快一點見到你。……」

　　*致傍晚在街上偶遇的陌生老伯

　　「45年前，我在姬路街上與一位老伯擦身而過。雖然他現在也許在天國，記得老伯回頭對我說：『漂亮的臉哭花啦！』那時21歲的我放棄了喜歡的人，選擇相親對象，正處於失意深淵。雖然那時每天哭喪著臉的我現在過得很幸福，卻從未忘記那天的光景……雖然那天的話語讓我更悲傷，卻很感謝，再見。」

　　*致與繁華街景格格不入的老宅

　　「庭院裏種植著像是怪物的蘆薈和月桂樹，還有和貓一樣大的老鼠出沒的廚房，夏天很熱，冬天像冰一樣寒冷的光亮木質地板，吱嘎搖晃的吊床，粉紅色牆壁搭配銀色浴缸，熱水裝置老舊的浴室，不太好開關的窗戶，畫面花花的真空管電視。設備老舊，住起來不太舒適，卻令人眷戀不已的我們的家。若有一天能再次在那個家醒來，那一天要做甚麼呢？要是我最後的安眠之所是那個家就好了。」

　　人們藏在心裏的秘密、傾訴的渴望，化成了一封封的信寄託於此。而造訪這裏的人們，也能看到來自各地的漂流信，藉以喚醒對重要的人的想念，或深埋於內心的情感。

　　「漂流郵局」是一間受理收件地址不詳的信件，並以「漂流郵局候領」的形式保管在漂流信箱，等待哪一天送到某人手中的郵局。

　　年輕藝術家久保田沙耶想到漂流的名字，是因為她看到湧上岸邊的漂流物，想起「瓶中信」的故事。

　　「瓶中信」是有人把信放進瓶子裏，讓瓶子在大海漂流。故事裏常見的景象，是有人在海邊撿起瓶子，發現有信在內，於是發生一段與藏信者的精神交會。漂流信箱的角色不是時間膠囊，而是「瓶中信」漂流到海岸邊的概念。這裏不是整理、儲藏信件的地方，只是一處讓信件漂流的裝置，以既屬於任何人又不屬於任何人的狀態留存。

　　「漂流郵局」裏，在可以迴轉的八角形桌上，插上無數條鋼琴線。這些鋼琴線上有一個個裝著磁鐵的馬口鐵盒粘連，馬口鐵盒裏面就裝著一封封只有收件人而沒有地址的信。鋼琴線上的鐵盒，會成為緩緩搖晃的東西，只要轉一下桌子，無數鐵盒就會飄蕩到不同的位置，但信件仍然在鐵盒信箱裏。

　　久保田沙耶說，漂流信箱是隨著每一封寄來的信件內容，表達「永遠不會停止傳達信息」的價值，以及「就算無法回信，也會不斷傾訴」的人類特性。

　　《漂流郵局》這本書的後面，還附有兩個資訊，一是「想寄信給某時、某地、某人」的方法；二是「想讀寄給某時、某地、某人的信」的方法。前一個資訊，還附上一個寫有漂流郵局地址的信封。後一個資訊，就是告訴人怎麼去粟島讀這些漂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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